在皇宮地牢中十年的時光何等漫長。
魯伯先被擒之初,便知道必須讓自己專心致志於某件事上面,否則長時間下來,就算不死也必發瘋。
起先他想專注於奇門遁甲術之上,但身在黑牢,目不見物,全無外物可供激發靈感,實在無從精進,只得放棄。
接著又想到可以勤練武功,但鋼鐵牢房就只有這麼一丁點兒大,拳腳無處施展,於是心灰意冷之下,懷著自暴自棄的心理,故意選擇了一個最粗淺最簡單的招式『黑虎偷心』,每日裡只是不斷的粹練此招。
這招『黑虎偷心』左手自右而左劃一個半圓,然後右拳平平擊出,原意是以左手擋掉敵人的攻擊,隨即右拳攻敵,乃是天下各門各派的武功裡面幾乎都會包含的入門招式。
牢中不見日月,不知時光,見不到半個人,說不上半句話,實是極度的痛苦難熬。魯伯先每日裡除了吃飯睡覺,便是一次又一次的重覆這招,腦海中並以自己曾見過的武林人物為假想敵,想像著自己以這『黑虎偷心』和對方對打的情況,聊以自娛。
幾個月過去,魯伯先漸漸若有所悟,在他每一次的左手畫圓時,似乎已能擋掉越來越多假想敵的攻擊,而每一次的右拳平平擊出,威力也似乎越來越強。
原先只想排遣時光,這時卻真練出了興味來,同時深深覺得自己從前曾經習練的一些招式花巧的武功,其實包含了太多的無謂動作。
練的時間越久,魯伯先腦海中用來當作假想敵的對象也越來越強,到得第三年時,竟自覺已成武林中一流的高手。無論對手如何出招攻擊、角度如何刁鑽,自己這左手畫圓禦敵的功夫幾乎都能抵擋。而平平無奇的一拳擊出,出招的速度、方位、時機等等,可說是隨心所欲,拳上發出的勁力也越來越雄渾無匹。
到得此時,無論是拳頭上的勁力,或是左手格擋的力道,所能進步的幅度越來越小,似乎外功所能練的已漸漸逼近了極限。魯伯先天資極為聰明,在修練過程中,早已發現這一招發出時內息運轉的規律。於是自此之後,練招時便著意運轉內息,由外而內練起了內功。
這些時間裡,楊劍書只要人在皇宮,每隔五、六日便會來一次,打開牢門與他談話。主因當然是為了那被他偷走的寶物,當楊劍書追出皇宮百餘里擒住魯伯先時,寶物已被他藏起。
魯伯先自然知道只要自己說出藏寶所在,楊劍書便會放自己離開,但當時他正值功力突飛猛進的時期,天生一股傲氣使他不肯輕易屈服,只是更加勤奮的練功,立意要憑這一招『黑虎偷心』打出去。
然而楊劍書的武功何等驚人?魯伯先也自知仍遠非他對手,但心想對方在無防衛之心的狀況下,說不定就能偷襲得手。為了讓這一擊成功的機會提高,魯伯先耐住性子不斷苦練,只盼能將功力多加強一分,那便多了一分機會。
到了第五年上頭,魯伯先估算自己在楊劍書毫無戒心的情況下突然發難,大約已有三分的機會能夠成功,當時便決定要動手,並且打定主意假若失敗,那便只好將寶物的所在地點供出了。
然而楊劍書卻再也沒出現。
魯伯先自然不會知道,在他下定決心要動手的那個時候,正巧楊劍書的妻子染病去世。楊劍書傷心之餘,全沒想到他這個囚徒,逕自失魂落魄的離宮遠去,從此沒有再回來。
黑牢中,魯伯先仍然日日苦練『黑虎偷心』。
到得第八年,其實以魯伯先當時一拳之威,已足以擊破鋼鐵厚牆,離開地牢,只是他自己不知道而已。
直到洛丹來尋他時,他的內功也已幾乎練到了爐火純青之境。本來他打算在皇宮中大吃一頓後便離開,以他此時功力,決無人能攔得住他。然而他聽到洛丹說要來伏牛山,又立時改變主意,答應幫忙破奇門遁甲陣。
因為當年他從皇宮中偷出的寶物,便是藏在伏牛山中。
※
夜更深了,伏牛山頂寒氣變重。
一聲似人非人、似獸非獸的吼聲由山腰傳出,楊劍書怵然驚醒過來。睜開了眼睛,首先見到的便是萱兒關切的神情。
「楊大哥,你覺得怎樣?」萱兒見他醒來,忙問。
楊劍書點點頭,暗運內力,發現功力已復原了八、九成,而被偷襲所受的傷,雖仍略感疼痛,但竟似已好了大半。
這下不由得大奇,心想這傷起碼也要自行運功半個時辰才能恢復,如何卻睡一覺便好了?轉頭一看週遭,原來身在祭天壇旁的高塔中。魯伯先正坐在一旁打坐調息,想起昏倒前的情景,立時便知是他出手助己療傷。
當下抱拳道:「魯兄,我將你關在黑牢中這麼久,你卻不念舊惡,不但助我療傷,還救了萱兒一命,楊某在此謝過了。」
魯伯先聞言睜開眼,瞪他一眼道:「誰說我不念舊惡來著?十年的黑牢,你倒是去給關關看。若不是這位萱兒姑娘苦苦哀求,我也不會幫你。」
楊劍書微微一笑,道:「若是你肯把偷去的東西還來,我早就放你走了。」
魯伯先正待再說話,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吼叫聲又響起,這回聲音更加近了。
楊劍書臉上變色,嘆道:「女媧鱗落入吳猛及余亮這種人手中,事情可棘手了。」
魯伯先也站了起來:「聽這聲音,他們必是召出了遠古異獸,而且正朝這裡來。」楊劍書點點頭:「以他二人的功力,若全力施為,召出的魔獸必然不好對付。」
一直在旁聽他們說話的公主忍不住插嘴:「你們兩人都這麼厲害,再怎麼可怕的野獸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吧?」魯伯先笑道:「這話等妳見著了那隻『野獸』再說。」
楊劍書將真氣在體內快速循環了一個周天,頗覺功力又恢復不少,便道:「魯兄,咱們過去的恩怨暫且擱在一旁,先合力對付眼前的難關如何?」
魯伯先點點頭:「就這麼辦,老子被『某人』關了十年,好不容易出來,可不想不明不白的死在這魔物手裡。」話中仍是忍不住要刺楊劍書這麼一下。哪知楊劍書毫不在意,轉向萱兒道:「外面危險,妳跟公主留在這裡。」
萱兒答應了,公主聽得魔獸吼叫聲越來越近,連地面都被踩得微微震動,也頗覺害怕,只得點頭應承。
楊劍書和魯伯先互望一眼,齊向外走去。
只見樹林方向,一個巨大的身影正沿路壓樹而來。
※
遠古大荒之時,有一異域與大地相連,許多原本居住於異域中的奇獸異禽,常出沒中土各地。
異域有神明,具通天徹地之能,然諸多神明並不理會人世,儘管來自異域的巨獸常殺傷人類,亦無神管束。直到一位名為女媧的蛇身巨神來到人世,情況終於得到改善。
女媧神喜觀察人類行為,對於惡人惡行,頗感痛恨,常出手制裁之;對於善人善行,則感然於心。
見到人類深受異域諸獸之苦,女媧神遂使大神力,將諸獸軀回異域,並補天之洞。自此,再無異獸危害人世。人類去除大患,開始展現旺盛繁殖力,終於建立諸多王朝,主宰世界。
女媧神離去之前,遺下二物於人世。一為女媧鱗,人類身具異能者,持女媧鱗可召來異域之獸並使喚之;另一物為女媧眼,此乃女媧大神身上眾多腹眼之一,持之……
伏牛山祭神壇上,楊劍書喃喃唸誦著千古奇書『天地誌』所記載的文字,至此而終。
接著嘆了口氣,道:「魯兄,那『天地誌』雖然世間抄本留傳極少,但想必你是讀過的,不過此書傳至今世,後半部內容早已迭失,不復得見。從沒有人知道那女媧眼是做什麼用的,你當年卻偷了去做甚?」
魯伯先笑道:「這些話你當年在牢中問了我不下百次,我從來也不曾吐露,怎麼你認為我現在會告訴你?」
楊劍書也是微微一笑:「當年你怕我知道後會更想方設法的將之奪回,現在你已離開地牢,武功也已不弱於我,卻是沒有甚麼好顧忌的了。」
魯伯先點點頭:「這話說的倒也沒錯,如今我又怕什麼來著?老實告訴你罷,那『天地誌』的下半部雖已失傳,但我卻曾在一座古墓中見過……」
楊劍書聞言,不由得好奇心大盛,卻只是淡淡的道:「原來如此,你既知女媧眼的神奇之處,偷了它必然有你的用處了。」
魯伯先哈哈大笑:「確然沒錯!卻沒想到還沒來得及派上用場,就給你抓了去關起來……我知你定然好奇女媧眼究竟有何作用,告訴你其實也無妨,不過眼下……咱們還是先料理了這東西罷!」
楊劍書點點頭。原來兩人說話間,異獸呼吼之聲已來到山頂。
樹林裡走出一隻小山般高的怪物。
那是一隻肥胖的圓形怪物,幾乎與祭神壇旁的高塔一樣高,通體呈紅色。牠的四隻腳又短又小,不知為何卻能負荷牠巨大的身軀;背上長著兩隻翅膀,也是小的不成比例,顯然無法飛行。
吳猛及余亮由巨獸背上躍下。
楊劍書哼道:「憑你二人的功力,居然也能召出『帝江』,看來先前我小覷你們了。」
余亮哈哈一笑,道:「雖然不像你召出的神龍那般強悍,但這帝江周身刀槍不入,兼之不怕火,要殺進京城取那狗皇帝的狗命,已是足足有餘了。」
楊劍書及魯伯先均知他所言不虛,這『帝江』的形象,在古書『山海誌』中曾有詳細繪述,兩人都是讀過的。
余亮及吳猛召出巨獸,卻不立時去攻京城,反倒回上伏牛山頂,顯然是要拿他二人來試試這帝江的能耐,楊劍書及魯伯先哪會不知?當下都不再言語,默思對敵之策。
果聽得吳猛冷笑道:「你楊劍書的武功天下第一,我們只怕修練一輩子也及不上你,若然放任你活在世上,只怕我們即便攻破京城搶了皇帝來做,這王位也坐不安穩……」
楊劍書聽他與自己說話,那是正中下懷,淡淡道:「以前我或許武功無人能敵,但如今在我身旁這位,只怕武功已不下於我,這天下第一的名號,今後不見得由我獨佔。」他正在苦思對付帝江的方法,便故意說出這番話來拖延時間。
這果然引起對方的好奇心,余亮適才看過魯伯先的拳威,更是加倍好奇,說道:「天下竟還有這樣一個高手?我卻是從未聽聞,不知閣下尊姓大名如何稱呼?」
魯伯先知道楊劍書用意,故意說:「我乃是無名之輩,更不是什麼練武奇才,也不過是機緣巧合,當年若非楊將軍將我帶到一個神祕的地點,我也絕不可能有今日的武功。」他這話倒也沒說謊,只是故意將整個過程說得虛無飄渺、故作神祕罷了。
那邊余亮跟吳猛卻深信不疑,要知道楊劍書的武功之強,實屬天地間一大奇蹟,眾人早就都懷疑他是得了什麼神仙奇緣之助才有此武功,並沒多少人相信他是憑自己領悟苦練而得。如今又聽魯伯先說楊劍書帶他到『某個神祕地方』,余亮跟吳猛都眼見魯伯先適才發出的那剛猛無匹的一拳,實已不在楊劍書之下,可見得那個所謂『某個神祕地方』便是兩人武功高強的祕密所在了。
兩人為了登帝位,雖急於要殺卻楊劍書及魯伯先二人,但畢竟是練武之人,聽到這話又怎麼能不心癢難搔?一時間並不趨使帝江動手。
那余亮心思敏捷,素有『黑面諸葛』之稱,此刻默默估量眼前情勢,心知兩人和楊劍書之間仇恨已深,但與魯伯先卻無甚重大過節,須從他身上下手,當下便道:「這位不知名的仁兄,咱們打個商量如何?只要你告知我們那神祕之地的所在,今日我們便不取你姓命。」
魯伯先聞言哈哈大笑:「這有什麼問題?便是帶你們去那裡住上十年八年,我也樂意之至!」
余亮及吳猛哪裡懂得他話中含意?當下均是欣喜若狂,吳猛便道:「那神祕之地在何處?快說!」
當魯伯先與對方口頭上打爛仗之時,楊劍書只是凝神注視著帝江,尋思致勝之道。他畢竟身經百戰,臨敵經驗極豐富,這時見到帝江身上肥厚的脂肪,猛然心念一動,向魯伯先低聲道:「使用內家拳攻這怪物!」
魯伯先立即領悟,點點頭,隨即向余亮及吳猛道:「好,我立即便告訴你們那神祕之地的所在,仔細聽好了……那個地點極是隱密,乃是皇宮內院一座小湖底下的牢房,你們這就隨我前去,住個十年八年罷!」
余亮及吳猛正自摒神聆聽,唯恐露掉了一個字,卻聽他正經八百的說出這段話,不由得都是臉色一變,吳猛怒道:「好啊!原來你是尋大爺開心來著?」
魯伯先笑吟吟的道:「我若有一字虛言,立遭天打雷劈。你們不信,那我也沒辦法了。」
須知武功之道,並無捷徑,楊劍書及魯伯先均明白真正高強的武功,乃是透過經年累月的勤修苦練、累積功力而來,絕不是得了什麼超強武功密笈便可得到。這個道理,似吳猛余亮這等一心只想投機取巧之輩,卻又哪裡能懂?
當下余亮便大喝道:「敬酒不吃吃罰酒!老子今天便在這裡宰了你們二人,只要你們一死,我們就也仍是天第一流的高手!」
說罷催谷真氣注於女媧鱗,同時意念流動,那帝江當即向楊、魯二人衝來。
楊魯二人早已有所準備,見帝江衝來之勢有若雷霆奔馳,當下不敢怠慢,同時躍上半空,讓那帝江在腳底下掠過。
楊劍書喝道:「變拳為掌、力聚掌心,出時慢、收時快!」說的正是以內家拳法攻敵的訣竅。
魯伯先哼道:「還用你教我?」
兩人再不打話,見那帝江背朝向兩人,齊動手攻去。
楊劍書使『猛虎硬爬山』,魯伯先仍是那招『黑虎偷心』,只是變拳為掌。
兩人原本拳招都屬陽剛之極的路子,發出時快如閃電、氣流激盪,還未及身便已令人極是難當。這時卻見他們出招的去勢都慢了幾分,也未發出強硬剛氣,卻是變剛為柔,使出了更為深奧的內家拳法來。
這內家拳法的原理與一般外家拳完全不同,外家拳是以硬破硬,仗著強橫無匹的剛勁炸裂敵身。
內家拳卻是在掌心觸及敵人身體的那一瞬間才突然發勁,須知人體有六成以上是由水構成,內家拳觸及敵身時,在短短一瞬間爆出勁力,掌心壓迫敵人體表,將敵人體中的水份擠壓出一道強烈的衝擊波,乃是反過來利用敵人用以保護內臟的皮肉,攻其五臟六腑。
楊劍書見帝江外皮極是厚重堅韌,難以傷他分毫,於是便想出了以內家拳攻敵之法。魯伯先練那『黑虎偷心』十年,要將之轉變為內家拳的路子,自是絲毫難不倒他。
只聽得「噗、噗」兩聲悶響,兩掌同時擊中帝江背部。
吳猛冷笑道:「沒用的,這帝江皮硬如金鋼石、肉厚如數十堵城牆,連我的藍月寶刀都砍不進去……」說到這,卻見帝江身子晃了晃,幾欲摔倒,不禁大吃一驚。
余亮心思較為靈敏,已猜知其中緣由,不由得臉色也是一變。
卻見那帝江迴轉身子,嘶嘶怒吼,顯然受了傷,更加狂怒,飛沙捲石的再度衝來。
楊劍書皺起眉頭:「我們兩人發出的內家掌勁何等厲害?這樣都打他不死,這魔物果真厲害。」
魯伯先心念電轉間,已有計較,叫道:「喂!咱們由兩邊夾攻!」
楊劍書當即會意,展開身法,和魯伯先一左一右的避開。當那帝江奔過時,兩人立即躍起出招,同時擊中了牠的左右側腹。
只見帝江又奔出十幾步,突然停了下來,一動也不動。
突然,一聲沉悶的撞擊聲由帝江的體內發出,那是楊劍書及魯伯先所發出的兩道強力衝擊波在牠體內交會迸炸開來所致。
帝江發出痛苦的嘶吼,肚朝上不斷的掙扎翻滾,一會兒,叫聲漸漸沉寂,接著一動也不動了。
余亮及吳猛見到帝江火紅的雙眼中泊泊流出綠色鮮血,都不禁駭然,心知帝江的五臟六腑已然全毀,自然是一命嗚呼了。
楊劍書冷冷道:「我想你們也召不出更厲害的魔獸了罷?這便交出女媧鱗,然後看是要自己了斷呢?還是要我動手?」
情勢丕變至此,余、吳二人臉色均是極為難看,心知逃也逃不掉,打又打不過,當真不知如何是好了。
月夜冷清,敵人冷冷的瞪視著自己,那股束手待斃的滋味實是難熬。
吳猛按耐不住,待要衝上前去拚命,卻被余亮一把拉住。
只見余亮露出狡獪神色,道:「我一個人的功力所召出的魔獸被你們打敗,但若合我二人功力,那又如何?」
他畢竟不愧『黑面諸葛』之名,電光火石間便想出了妙計。
吳猛喜道:「妙極,咱們就再召一隻加倍厲害的魔物,出來跟他們打他媽的。」
說罷,兩人立即同時抓住女媧鱗。
魯伯先聽得他們交談,想起一事,不由得心中一凜,忙叫道:「萬萬不可!快住手!」
吳猛及余亮卻哪裡理會他?運起內息,兩人功力泊泊注入。魯伯先待要衝上前去攔阻,已然不及。
忽見天地變色,半空中炸開了一個黑洞。
時值黑夜,然而那黑洞卻更加的黑,彷彿天地間最深黝暗沉的角落一般。在黑洞週遭,連星光也全被吞噬隱沒,詭異至極。
余亮與吳猛正愕然間,忽覺手中一輕,那女媧鱗,居然正在快速化為粉末,不一會兒,便消失無蹤,成了空氣中飛揚四散的灰燼。
這一變故始料未及,余亮及吳猛均不明其理,只見魯伯先連連跺腳,大叫:「糟了!糟了!」
連楊劍書也是摸不著頭腦,問道:「魯兄,發生了何事?」
魯伯先嘆道:「據那『天地誌』的下半卷記載,女媧鱗只可以單人之力催谷召喚異域之獸。若然兩人以上同時注入內力,則將化為粉末,同時女媧大神所遺留於其上之神力亦會消失。遠古黑洞再現,異域與人世的通道重新打開……」
楊劍書聽到這裡,也是大吃一驚:「此話當真?」
魯伯先無奈的向天上一指:「你自己看看,還假得了嗎?」
那邊余亮與吳猛見對方忙著交談,互相使個眼色,悄悄向外退開,便欲腳底抹油,溜之大吉。
就在此時,一聲嘹亮的唳叫自黑洞中傳出。
那唳聲似鳥、又似獸,聲音一傳出便響徹天際。緊接著一團白色影子迅疾無比的從黑洞中射出。
楊劍書及魯伯先定神一看,見是隻雪白色巨大的怪鳥,卻長著一顆狀似雄獅的頭,連忙暗自戒備。
獅頭怪鳥在天空盤旋了數圈,見到伏牛山頂吳猛及余亮正在沒命的狂奔,當即俯衝而下。
速度快如流星,吳、余兩人又哪裡避得過了?被怪鳥的巨爪同時抓中。尖刀般的利爪刺入兩人胸膛,怪鳥隨即又振翅高飛,有如老鷹抓小雞似的將兩人抓上了高空,眼見是沒命了。
楊劍書見那黑洞中隱隱祟動,似乎又有什麼魔物正要竄出,心念電轉間,向魯伯先喊道:「魯兄!迴龍古道!」
魯伯先立即會意,和楊劍書兩人齊奔向高塔,不及解釋,便一人一個的將公主及萱兒扛在背上,向迴龍古道急奔。
原來楊劍書知道由黑洞中降臨的魔物均是體積龐大,便心想躲在迴龍古道這狹小的山道中,當可暫時不被攻擊。
四人剛藏好身子,便見黑洞中又同時落下兩隻巨獸來。
其中一隻壯似人猿,偏又長了四隻腳四隻手,且全身毛長及地,壯碩無比;另一隻形體略小,長得像一隻披著鱷魚皮的巨鼠,頭上一隻巨角閃閃發亮,顯得銳利無比。
只見這兩隻巨獸落地後,立即在四周查看一番,見無獵物可供獵補,各自吼叫幾聲,分向兩頭奔下山去了。
※
原本荒山寂寂,此刻異聲四起,如今伏牛山頂這一副奇景,渾不似人間大地。
無數說不出名字的奇禽異獸不斷由黑洞中鑽出,天上飛的、地上爬的,全是身形碩大無匹的可怕怪物。
迴龍古道中,韶華公主驚得花容失色:「那……那些怪物是打哪兒來的?」
楊劍書與魯伯先均不語,兩人自然知道事情的嚴重性,都沒有心情回答於他。
萱兒同為女兒家,卻不似公主這般驚惶,只嘆了口氣道:「看這些怪物似乎以人類為食,牠們在這裡找不到食物,就向四處散去,這人世……這人世……」
四人摒息不再言語,均知若任由這些怪物四處遊走,人類傷亡將不知有多慘重。只怕要不了幾個月,世上再也沒有人類群集的城鄉市鎮了,便有逃過性命者,必也只能躲在窮山僻壤處苟且偷生,就有如『天地誌』中所載的遠古時期世界一般。
楊劍書心中大痛,他又何嚐不想盡力捥救這一切?然而觀那遠古異獸盡皆兇猛厲害無比,只一、兩隻便已極難對付,何況如今是一群一群的,不斷從黑洞中到臨?
想到這裡,不由得嘆道:「這一切可說都因我而起,若我不將女媧鱗從皇宮中盜出,必也不會有今日之事。嘿嘿……可笑啊可笑,想我楊某一心為天下人謀福利,如今卻變成滅亡天下的劊子手,我還有何面目活於這世上?」
說到這裡,心中激憤,舉掌便往自己頭頂拍落。
萱兒及韶華公主驚叫聲中,魯伯先出手,阻住了他自殺之舉。
楊劍書頹然道:「魯兄,楊某此刻著實羞慚無比,你別阻止我。」
魯伯先冷冷道:「想挽救現下情勢,並非全無他法。」
楊劍書聽得,不由得大喜,忙道:「願聞其詳!」
魯伯先沉吟良久,吟道:
……女媧眼乃女媧大神眾多腹眼之一,持之者能往返異域神界,盡觀神界奇景。福緣深者,或能有幸拜見女媧大神。
楊劍書聞言一震,心知這是『天地誌』那迭失了的下半卷內容,問道:「當真?」
魯伯先笑道:「我騙你做什麼?想我怪盜魯伯先當年遊歷天下,就只這神界沒去過,得知持這女媧眼便能往返異域神界,才費盡千辛萬苦去偷了來,還不是衝著這『盡觀神界奇景』六個字?」
楊劍書大喜:「既然如此,事不宜遲,當初既是這女媧大神救了人世,咱們前去神界請祂幫忙再救一次,說不定祂也是肯的。魯兄,你將女媧眼藏在哪裡?」
魯伯先伸手向祭壇左邊的高塔一指:「便在這伏牛山上,藏在那塔的頂端。」
※
等到黑洞中暫無魔獸出現,楊劍書及魯伯先帶著萱兒及韶華公主,快速潛入塔中。
這塔有個名稱叫『通天塔』,高達數十丈,乃是由極早以前的帝王興建,用的是西方大漠中運回的極堅異石,因此年深日久,仍然毅立不搖。
四人並不打話,直上塔頂。
塔頂中央擺著一個祭壇,四周牆壁雕著一隻巨龍,龍身盤旋而上直至頂端,便是龍首。
魯伯先蹤身一躍,到最高點時,伸手一探,在雕龍的嘴裡取出一個物事。
楊劍書嘆道:「原來卻竟是藏在這裡!無怪乎我當年命一千士兵搜遍方圓十里之地,也盡找不著。」
魯伯先落回地面,眾人都齊向他手中的物事打量,只見那是一顆頭顱大小的圓形眼珠,閃耀著奇異的光芒。眾人看著它時,都覺得那眼睛似乎在盯著自己看,雖頗覺奇詭,但那眼珠所透露出的眼神卻極是溫柔、充滿智慧,令人感到舒暢無比。
半晌,楊劍書才道:「這女媧眼如何使用?」
魯伯先雙掌握住眼珠,道:「便和女媧鱗一樣。」說著運起內力,貫入女媧眼之中。
只見由女媧眼的瞳孔之中,射出一道柔和的金光,將四人包圍其中。那金光極亮眼,卻不刺眼。
漸漸的,金光越來越盛,直至伸手不見五指。
※
待得金光又漸漸散去,眾人頓覺眼前一亮,竟已不在高塔中。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腳底下一整片茫茫的雲海,遠方似乎有座山,但濛濛朧朧,似在霧中。腳底下踩的地面,像是由石磚鋪成,踏上去卻軟綿綿的,說不出的舒服。
四人盡皆瞠目而觀,隨即面面相覷,都說不出話來,心中同時想:原來這就是神界,果然幻麗無比。
一會兒,韶華公主拍掌大叫:「哇!好美麗的地方!簡直就像是人間仙境一樣!」
萱兒聞言微笑道:「這裡本來就是仙境,卻不是人間。」韶華公主聞言想想也對,吐了吐舌頭。
魯伯先嘆了口氣:「想我為了來此神界一遊,忍受了十年黑牢之苦,今日一見,卻覺非常值得。」
楊劍書點點頭:「若非咱們有要事在身,實在應該好好的漫遊一番,現下時間緊迫,該去找那女媧神了。」
魯伯先仔細打量身周環境,見己方四人乃是身在飄浮於雲海上的一塊廣大平台上。平台的一端有階梯往上,連接著一條大道。那大道往前延伸而去,似是通往遠方霧裡那座山。
當下手一指,道:「看起來,女媧神應是住在那山中,咱們動身罷!」
四人於是來到階梯旁,又是一怔。萱兒嘆道:「這階梯,每一級都像一間屋子那麼高,我可上不去。」
楊劍書微笑道:「我抱妳上去。」說著伸手將她攔腰一抱,隨即蹤身躍上。
魯伯先待要依樣畫葫蘆伸手去抱韶華公主,卻見她臉一紅,啐道:「我不用你抱!這階梯雖高,又算得什麼?」魯伯先哈哈大笑,道:「那妳就跟上來罷!」
說著蹤身一跳,已上了一層。韶華公主連忙也施展輕功,奮力一躍。可是她雖學過武功,卻不精熟,這一下顯然高估了自己,躍到最高點時,離階梯頂端還有半尺,正自大叫不妙,卻見一隻手伸出,將她抓了上去。
那自然是魯伯先,他也不囉嗦,一伸手,就將她打橫抱在懷中,道:「這當口時間緊迫的很,妳別婆婆媽媽的了。」隨即騰身蹤躍,追著楊劍書而去。
韶華公主被他抱在懷中,感覺到他粗壯的臂膀及胸膛,又聞到他身上厚重的男子氣息,不由得心臟噗噗直跳,臉紅了半邊。
不多時,已到達階梯頂端,眾人望向眼前綿延無盡的大路,待要動身,楊劍書忽然臉色一變,道:「有魔獸出沒!大家小心!」
言猶未盡,果見右側雲海中,翻翻騰騰游出一條白色巨龍來,在天空盤旋飛舞。
眾人大吃一驚,魯伯先及楊劍書忙運起全身功力,心知這巨龍必是神物,跟帝江之類的魔物可不能相提並論。
正滿心以為此番定然無倖,卻見那白龍並不俯衝攻來,只在空中不斷盤旋,似在打量眾人。楊劍書定神一瞧,登時發現這白龍身軀雖然巨大,但比之自己在伏牛山召出的黑色巨龍,卻仍是小得多了,顯然是條幼龍。
韶華公主瞧得仔細,見這白龍頭大身小,一雙黑漆漆的眼珠咕溜溜的打轉,模樣極是討人喜歡,不由得忘了恐懼,叫道:「哇!好可愛的龍!」
魯伯先瞪她一眼,心想這白龍只怕也不用怎地,只要尾巴一掃便能要了妳命,怎麼還能說牠『可愛』?
但魯伯先的顧慮顯是多餘,只見那白龍再盤旋一會,緩緩落到地面,停在眾人面前,嘴中嘶嘶鳴叫,聲音聽來竟是頗為友善。
眾人不由得大奇,仔細再看這白龍身周覆著一層濃濃白毛,卻未長出鱗片。龍尾輕輕擺動,宛如正在討好主人的小狗一般。
韶華公主看了,忍不住便奔上前去,伸手撫摸牠臉,卻見那龍也不抵抗,反而微微將頭靠近挨擦著她,眼睛半閉顯得極是舒服,這模樣逗得韶華公主忍不住格格嬌笑。
魯伯先和楊劍書對望一眼,心中大喜,都想:「莫非這白龍乃是神仙們養馴了的寵物?」
再看那白龍緩緩向眾人挨近,同時身子微微傾側,竟似在示意眾人騎乘到牠背上。
當下眾人再無疑慮,都爬上了龍背,那厚重的白毛摸起來極是舒服,坐在上面比之騎馬快意百倍。
白龍見眾人都坐定,隨即騰空又起,牠似乎知道眾人心意,直直向著遠方那山飛去。
眾人身處在此迷濛幻境,騎白龍在天空遨翔,都感生平所遇諸事之奇無過於此。那白龍飛得極是平穩,更不時的在雲海中鑽進鑽出,仙界奇景盡收眼底。若非心中記掛著人世間正在經歷一場殘酷的浩劫,幾乎便要開心大叫,以暢舒懷了。
白龍飛得極快,不一會兒,剛才看起來虛無飄渺的那山已然近在眼前。眾人看得真切,才知那原來並非一座山,卻是一座極大的宮殿。
白龍飛進殿中,緩緩降落,將眾人放置地上後,並不離去,只依偎在韶華公主身邊嘶鳴。韶華公主極是喜愛這條小龍,不住的撫摸牠。
楊劍書打量四周,見這宮殿內空間極寬廣,只怕還大過了一座千人居住的小鎮,心知這必是神仙所居住的宮殿了,當下氣沉丹田,緩緩吐出道:「在下楊劍書,同三名友人一齊前來拜見女媧大神。」
聲音在偌大的宮殿內激盪迴繞,久久不散。
眾人摒息良久,才聽得一個聲音說道:「你們要找女媧?她早在數千年前便已離開此地了。」
與此同時,宮殿內一張巨大的椅子上緩緩現出了一個身影。那是一個巨大的人,不知如何憑空便出現,坐在椅子上,俯視著眾人。
魯伯先仔細打量,卻見那是一個男人,長得巨大無比,那頭白龍在他腳邊,幾乎只有一條小蛇般大。最奇特的是『他』臉上的大鬍子極長,幾乎拖到了地板上。
楊劍書聽得此人所言,女媧神並不在此處,不由得心一沉。
韶華公主看著眼前的巨人,咋舌道:「你怎地長得這般高、這般大?」
那巨人哈哈一笑,聲音震得眾人耳膜鼓動,道:「你們來到此處,也當知我並非凡人,問這問題,不嫌蠢嗎?」
韶華公主吐了吐舌頭,笑道:「今日一天之內,發生了這許多事奇奇怪怪的事,我的腦筋也不清楚了。」
巨人點點頭:「嗯,妳這個公主雖然有些笨,但本性不壞,跟妳父王全然不同。」
這話一出,眾人皆奇,韶華公主叫道:「你怎知我是公主?」
巨人笑道:「又是個蠢問題!我既然是神仙,那還有什麼不知道的事嗎?我不但知道妳是誰,連你們剛才發生了些什麼事,為何會來到這裡,都一清二楚。」
魯伯先聽得他如此說,猛然心念一動,便道:「可惜那女媧神不在此處,我們本要來求她解救人間的危機,現下看來是無法可想了。唉……可憐這人間,即將變成煉獄,若是女媧神仍在,不知多好……」
那巨人不待他說完,冷哼一聲道:「魯伯先你這古靈精怪的小子,在我面前也敢擺弄這無聊的激將法。你大概是心想,既然我跟女媧同樣是神,必然也有和她相同的神力,因此想激得我幫你,是吧?」
魯伯先被戳破心思,哈哈大笑道:「在下班門弄府,叫您笑掉大牙了!沒錯,我便是這般心思,還請您老幫幫忙吧!」
卻聽得那巨人懶懶的道:「我跟女媧神不同,才不想管你們人世間這些鎖事。人類本來就愚蠢至極,比如說現在當權的武帝,簡直就是個豬狗不如的禽獸,人類還不如全死光了乾淨。」
楊劍書本來聽得魯伯先出言相激,心中又燃起了一絲希望,然聽得巨人如此回答,心又涼了半截,全然說不出話來。
眾人都默默無語,那邊韶華公主卻不服氣了,叫道:「喂!你把我父王說得如此不堪,有什麼證據?」
巨人冷笑道:「妳這ㄚ頭從小被武帝保護著,他在皇宮內外做盡壞事,自然不會讓妳知道。要證據是嗎?那還不簡單?」說著手一揮,宮殿裡地面突然現出一面小小水池。巨人接著道:「這是『觀世池』,由此可以見到人間百態,妳自己看罷!」
眾人都探頭看去,只見觀世池中,正緩緩浮現一幕景象。那是皇宮內院,看得見武帝正在對文武百官大發雷霆。
除了影像,居然還有聲音。
只聽得觀世池中武帝怒吼道:「中土各地出現的怪物,究竟剷除光了沒有?」一名大臣唯唯諾諾道:「稟皇上,這些怪物極是厲害,兼且數量又多,實在無法剷除。」武帝罵道:「偏有你這種只會當官,不會做事的蠢材!」說著一揮手中珍珠匕首,將該名大臣斬於殿下。
接著武帝又問:「洛丹將軍跟東瀛十忍,回來了沒有?」一名武官稟道:「還沒有回音……」話未說畢,暴怒的武帝手一揮,又將他斬於殿下。
至此,朝內群臣只得齊聲道:「魔獸之亂必能彌平,洛丹將軍應當正在歸途上了。」武帝這才略略消氣。
這時觀世池水面一閃,池中所現情景,跳到了別處。
眾人一看,那是京城大門處,城門已高高關起,城上眾守兵彎弓射箭,正指向城下眾多百姓。
一名百姓喊道:「勞您大人的駕,外頭現在怪物橫行,請開城門讓咱們進去躲躲罷!」
城牆上將領說道:「奉皇上之命,無論如何不得開城門,你們速速離去,否則我便不客氣的依皇命行事了!」
城下百姓紛紛叫囂,大罵皇上無仁。
城上守兵隨即發箭,毫無抵抗的百姓們驚恐四散,中箭而亡者不計其數。
至此,觀世池的影像告一段落,巨人手一揮,池子瞬即消失不見。
韶華公主只看得發怔,一會兒,搖搖頭道:「我不信!」
巨人向萱兒一指:「別的不說,這位姑娘也是尋常百姓,妳不妨問問她,事實是否如此?」
韶華公主望向萱兒,見她雖然不說話,只是嘆了口氣,但從她眼神看來,顯然巨人所說的都是事實。
這一下再無疑惑,不禁哇的一聲,哭了出來。魯伯先拍拍她的背,試圖安慰,公主不自禁的撲在他懷中,只是流淚。
那邊楊劍書眼見巨人不肯相助,心知拯救人世之事,終究無望,不由得面如死灰,輕聲嘆氣。
萱兒怔怔的望著他,勸道:「楊大哥,世事變化無常,豈能盡如人意?若你再像剛剛那樣自己尋死,萱兒只好也從你於地下了。」
楊劍書淒然搖頭,說不出話。
這話卻叫巨人聽了去,只見他原本一直是蠻不在乎的神情,聽了萱兒的話後,卻突然變了臉色。
「姑娘,妳剛才說的話,可是真的?」巨人向著萱兒問。
萱兒不答,朝他笑了笑,又是怔怔的只望著楊劍書。
以這巨人神仙之眼,如何看不出假若楊劍書自殺,萱兒必定會真的殉情於地下?
他似乎想起了些什麼事,呆了。
良久,魯伯先向他說道:「既然您老不願相助,我們也無法可想,這就告辭了。」
眾人正要離去,卻聽得巨人悠悠嘆了口氣,聲音中竟是充滿了無奈及追悔。
這一下眾人不由得大惑不解,齊向他望去。
只聽得巨人緩緩道:「告訴你們罷,千年之前,我曾經追求女媧,希望能與她相伴於天上,一齊環遊宇外諸境……」
這話一出,眾人面面相覷,都不信神仙竟也有凡人之情。
巨人自然看出眾人心裡的疑惑,斥道:「這有甚麼好奇怪的?在你們眼中我是神仙,但神仙亦有神仙的感情,不足為奇。」
眾人只得連忙點頭稱是,那巨人又道:「當年女媧問我說,若是有朝一日她大難臨頭,我是否願意為她捨卻性命?」
魯伯先聽出端倪,忙問:「那你如何回答?」
巨人嘆道:「我當時告訴她,我並不會為她捨棄自己的生命。她聽了之後,嘆了口氣,從此就離開了這裡,再也沒有回來過。」
這事實在太奇,眾人都摒神凝聽。
巨人看了楊劍書一眼,再看看萱兒,又嘆口氣,道:「罷了!今日遇見你們,才知女媧當初為何不肯委身於我,原來我從來不懂得何謂真正的愛情。」
說到這裡,右手一揚,手中立時便多了一柄巨大的斧頭,又道:「你們能教會我什麼是愛情,可見人類也不是全無拯救的價值,這把斧頭拿去罷!」
聽得他如此說,眾人皆不由得喜出望外,楊劍書拱手道:「多謝前輩!」
那巨人哼道:「什麼前輩?好叫你們得知,我乃是開創你們人間世界的盤古是也,這把斧頭有開天辟地之力,同時也能毀天滅地,雖說你們人類能力有限,但持此斧,要除去那些落入人世的魔獸,也已足足有餘了。」
說著在懷中一摸,又拿出一塊鱗片,形狀模樣依稀便與女媧鱗相似。果聽得盤古道:「這是女媧留給我的紀念品,你們殺完人世間的魔獸後,將此鱗投入黑洞中,便可將之補起。斧頭用完之後,再拿來此處歸還即可。」
說罷將手中兩件物事一拋,只見那盤古斧在空中急遽縮小,落到楊劍書手中時,已變成適合人類使用的大小。
魯伯先接住了女媧鱗。
再抬頭一看,盤古已消失無蹤。
楊劍書拱手道:「多謝盤古大神。」
萱兒則說道:「盤古神如今已知愛情之真諦,我相信女媧神終有一日會回到你身邊的。」
盤古沒有回答,眾人只聽得一聲嘆息逐漸遠去。
※
回到伏牛山頂。
楊劍書手執盤古斧,真氣貫入。
在人世的魔物受到感應,全都不自主的從世界各地趕來。
那盤古斧果真是神器,無論如何兇猛狠惡的魔獸,只消得輕輕一揮,斧上神光激射而出,立時形骸俱滅。
眾人在伏牛山頂待了三日三夜,楊劍書及魯伯先輪流執斧,殺死魔獸無數。
到得第三天早晨,眾人等待良久,見再無魔獸前來,心知已經盡屠世間魔物。
楊劍書便將女媧鱗擲入黑洞,果見藍光閃耀,不多時,天空中黑洞便被補起。
楊劍書看了魯伯先手中的盤古斧一眼,道:「眼下只剩一件事還沒做了。」
※
皇官內,所有侍衛全都退到了一邊,沒有人敢上前攔阻正緩緩走向大殿的一行四人。
魯伯先也無須揮斧砍殺,光是盤古斧上所發出的威勢,便已震攝得所有人動彈不得了。
武帝臉色鐵青,獨坐龍椅上。
楊劍書和他對望許久,冷冷道:「你沒有資格當皇帝,自己了斷了罷!」
武帝瞪視他半晌,突然哈哈大笑,指著龍椅旁一個紅色把手,道:「楊劍書,楊劍書!你想逼我讓位,卻也沒這麼容易!朕告訴你罷,只要你敢再上前一步,我便拉下此把手,屆時埋藏在地底的大量炸藥,便會將半個京城炸得灰飛煙滅!咱們同歸於盡!」
楊劍書一愣,卻沒料到此著,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
正僵持間,魯伯先身後轉出了一個人,正是韶華公主,只見她面無表情的喊道:「父王!」
武帝見是她,忙道:「乖女兒,妳怎地被他們給抓去了?快過來父王這邊,他們不敢輕舉妄動的。」
韶華公主依言走上前去,站在他身後。
武帝見女兒已然安全,哈哈大笑道:「楊劍書,你即刻拔刀自刎罷!否則我拉下此手把,便有半個京城的百姓為你陪葬!」
楊劍書未答,卻聽得韶華公主幽幽的嘆道:「父王,你做的孽,夠多了。」
武帝愕然道:「甚麼?」
韶華公主沒有回答,她拔出武帝腰間所配的珍珠匕首,往前一送,刺入了這名暴君心口。
眾人正訝異間,卻見韶華公主拔出匕首,又欲往自己胸口刺去。魯伯先眼明手快,一個箭步衝向前搶過匕首,喝道:「傻ㄚ頭!何必想不開?」
韶華公主心神激盪之際,不由得全身脫力,暈倒在他懷中。
※
大殿上,安撫了眾大臣之後,魯伯先問道:「楊兄,今後你打算怎麼辦?」
楊劍書道:「我想選出一位品德高尚的人,立為新帝,並輔佐他改善朝政。」
魯伯先哈哈大笑,道:「照我看來,又何必找旁人?你楊劍書曾任大將軍,熟知朝政,而且品德、能力兼備,由你來當皇帝,再適合不過!」
楊劍書未及回答,殿中百餘大臣均齊聲道:「言之有理!請楊將軍重回朝廷,登基為帝!」
魯伯先笑道:「照啊!看你多麼深得人心,這些大臣也都希望你來當皇帝!」
楊劍書皺眉道:「若然我真的登基,那先前所做的一切,不就成了謀反之舉?這不成!我並非是想當皇帝,才來推翻武帝的。」
魯伯先瞪他一眼,舉了舉手中的盤古之斧,道:「偏你有這許多婆婆媽媽!好!你不想當皇帝,我偏要逼你當!楊劍書,聽好了,若你不肯登基為帝,我便持盤古斧大殺京城,一個活人都不留下!」
這話一出,殿上人人變色。
楊劍書凝思半晌,立時豁然開朗,哈哈大笑道:「魯兄,你我經歷這番惡戰,相交已深,這等做作之舉就免了,我知你絕不會濫殺無辜的。既然你認為我適合,那我便登基為帝又何妨?便是有人認為我是謀反篡位,只要我心中坦盪盪,又何必在意?」
魯伯先笑吟吟的點頭:「好!這樣才對!」
殿中群臣見楊劍書首肯,均是大喜,齊頌:「皇上萬歲,萬萬歲!」這些文武百官,人人在武帝的暴政下過得膽戰心驚,這時個個都是發自內心的高興。
楊劍書揮手示意眾人免禮,又向魯伯先道:「魯兄,你的品格和見識,也都高人一等,不知你有沒有興趣,接下這宰相的位置,助我整頓朝政?」
魯伯先聽聞此言,臉色大變,抱著公主急向殿外衝去,並且遠遠叫道:「休想啊休想!楊劍書你這廝,將我在皇宮地牢中關了十年,如今又想用個宰相的職位,把我關在皇宮中任你差遣,老子決計不幹!我決定浪跡天涯遊歷去也,皇上,草民告退,不用送了!」
一席話說畢,人已去得遠了。
※
魯伯先歸還盤古斧後,便和韶華公主結伴遊歷四方,足跡遍佈人世及神仙界各處,成為一對神仙眷侶,偶爾遇到路見不平之事,便拔刀相助,過得好不快活!
而楊劍書登基,是為仁帝。
他立萱兒為后,也廢除後宮,盡遣三十六離宮的二十萬嬪妃回家,連一個都不留。
緊接著大刀闊斧,斬貪官、選賢能、建商道、富民生,自不在話下。
此後百餘年,國泰民安,再無戰禍。
也許盤古說的沒錯,愚蠢的人類,終有一天將自取滅亡。
但不是現在!
– 全書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