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呼吸的痛】鼻中隔手術記

十幾年來我一直都有鼻塞、呼吸不順、鼻子分泌物過多的問題。

去年底開始，變得更加嚴重，除了鼻子更塞，還因為鼻涕倒流，導致卡痰刺激喉嚨，引發全天候嚴重的咳嗽。

白天做事常被干擾，晚上也常睡不好。

這樣子撐了半年，跑了幾次醫院檢查後，終於決定去開刀進行鼻中隔彎曲以及鼻瘜肉切除的手術。

我很不喜歡進醫院，上一次住院，已經是將近十年前，急性盲腸炎開刀時的事了。

這一次的狀況跟盲腸炎不大一樣，即使不開刀，也還不致於有立即性的痛苦及生命危險，不過我還是說服自己去開刀了。

如果沒有健康的身體，又怎麼會有充沛的精力去完成人生中其他想做的事呢？

有句標語說，忍一時的不便，換美好的明天。雖然老掉牙，倒也頗有幾分道理，所以，就忍一下吧。

【入院】

桃園長庚醫院才剛蓋好沒幾年，優點是建築物新，人比較少，不那麼擁擠。缺點則是鳥不生蛋，除了零星賣餐食的攤位，以及一間便利商店、一間藥局之外，方圓十里內基本上什麼都沒有。

不過正好我討厭人多，因此這裡的環境倒蠻對胃口的。

雖然住的是健保三人房，但隔壁兩張床今天都沒人，直接升級單人房。

開刀是明天的事，正打算補眠，沒想到陸續有人來拜訪。繼醫生及護士之後，教會的志工阿姨也來了。

「明天要開刀嗎？」
「是的……」
「那麼如果你不介意的話，請讓我為你禱告，以祈求手術平安。」
「哈哈，小手術而已，沒什麼危險啦。」

我只想隨便打發，趕快補眠，然而志工阿姨面色凝重的看著我。

「你是全身麻醉嗎？」
「是呀，怎麼了？」
「你不知道全身麻醉有一定的危險性嗎？」
「呃……」
「只要麻醉醫師有一點點疏失，用的劑量不對的話就很嚴重了！劑量太少，你可能會在開刀途中醒來；劑量用太多，你就永遠醒不來了！」
「…………」

最終我屈服了，乖乖的閉上眼睛和嘴巴，讓她為我禱告。

「祝你手術順利，」志工阿姨禱告完畢，笑道：「相信你現在一定已經充滿信心，而且沒有任何畏懼了！」

才怪，我突然心中充滿畏懼好嗎？

【開刀】

隔天，老爸和表弟來醫院陪我。

原本預計早上11點左右開刀，但是左等右等，都過了中午了，還是沒輪到我。由於前一晚就開始禁食了，肚子早已餓得咕嚕叫。

「醫生今天排了很多刀要開呀！在你前面還有七檯刀，耐心等一下。」護士說。

「呃……請問……」我忍不住問：「醫生連續開那麼久的刀，會不會精神不濟啊？」

「你可以放心！」護士拍胸脯擔保：「雖然醫師已經快六十歲了，但他的精力還是很旺盛的！」

這還真是令人放心……

結果開刀日這天，一直到下午四點左右，才終於輪到我。

躺上病床，被推著一路進到等候室，然後進開刀房。

移到開刀床上，強烈的手術燈打在臉上，幾乎張不開眼。一些醫護人員忙著在我身上接線插管子，然後，旁邊有人說話了。

「緊張嗎？」是個很溫柔的女聲。

「啊……有一點點……」

「不要緊的，等你醒來，手術已經結束了。」

我就怕醒不來呀……

「現在我要透過注射的方式幫你進行全身麻醉囉！」這個溫柔的聲音顯然來自我的麻醉醫師。

「好的，來吧……我需要從一數到七嗎？」

進開刀房時總是特別容易想到醫龍的劇情。

「你日劇看太多喔！」麻醉醫師哈哈大笑，湊過來看著我。

出現在視線裡的那張麻醉醫師的臉，美得像天使一樣，在那一瞬間，所有緊張的情緒突然一掃而空。

她笑咪咪的拿著氧氣罩蓋上我的臉：「放輕鬆，不要緊張……」

麻醉的效果來得極快，我都還沒機會多跟美女醫師哈啦兩句，就失去意識了。

※

再次睜開眼時是在恢復室裡。

眼睛像是被一層薄膜覆蓋，望出去模模糊糊，看得不是很清楚。

但意識倒是非常清楚。

我發現，由麻醉中醒來，跟由睡夢中醒來，是非常不同的感覺。

首先是時間感，我記得自己進開刀房是大約下午四點，醒來時總覺得應該才過了一、兩個小時，但當時其實已經整整過了八個小時，都已經是午夜了。

再來是自我認知感，睡覺醒來會覺得自己理所當然還是原來的自己。但由麻醉醒來的當下，卻對自己有點兒陌生，對這個世界也有點兒陌生。

不管怎麼說，恢復知覺時的第一個念頭就是：

耶！我還活著！

手術剛結束，渾身充滿了不舒服那是肯定的，不過，我還活著，這比什麼都重要。

從恢復室被推回病房，護士很體貼的問我：「餓很久了喔？你現在可以先喝點流質食物，除了有帶咖啡因的之外都可，想要喝什麼呢？果汁好嗎？還是牛奶？」

我脫口而出：「啤酒！」

護士們笑成一團，都說好幽默，剛開玩刀還能說笑。

天曉得我並不是在說笑，而是真的想要舉杯慶祝自己還活著呀！

【呼吸】

開刀完隔天，醫生來探視我，他拿出手機很驕傲的展示裡面的照片。

「你看！你破記錄了！」

照片裡是個培養皿，上面有一串像是蔔萄的東西。

「這是什麼？」
「這是你的鼻瘜肉！我當醫生這麼多年，還從來沒看過這麼大一串，真佩服你可以撐到現在才來開刀！」

醫生說完，不顧我的意願，硬是要把照片轉傳給我，說是當作破記錄的紀念。

因為實在太噁爛，照片我就不貼上來了。

「手術很成功啊，接下來你好好休養吧！」然後醫生檢查完傷口，很滿意的走了。

手術後的休養期間，種種的不便，都圍繞在「不能用鼻子呼吸」這件事情上。

我動的是鼻子裡的手術，因此術後鼻子裡塞了止血棉，開完刀後首先需要練習的，就是純然的只用嘴巴呼吸。

首當其衝感受到的，就是用嘴巴呼吸所導致的那種乾澀，沒幾個小時，嘴唇都乾裂了，喉嚨像有針在刺一樣。

再來，即使不斷的提醒自己要用嘴巴呼吸，但身體的記憶一時還改不過來，這使得我在頭兩天，每每快要睡著時，身體就會自動切換成想要用鼻子吸氣。

這一吸會導至鼻腔收縮，把止血棉裡吸收的血水和分泌物擠到喉嚨裡去，然後再順便牽動傷口帶來一陣刺痛。

硬要說的話，有點像是鼻子噎到的感覺……總之，剛開完刀那兩天幾乎是沒辦法睡覺的。

飲食部份，雖然可以喝流質食物了，但是因為呼吸跟進食只能共用一個通道，所以必須非常小心，否則是會嗆到的。

此外，可以開口說話，只是口齒不清，而且也同樣會壓迫止血棉帶來不適感。

諸如此類，沒經歷過的人可能很難想像，只不過是不能用鼻子呼吸而已，居然可以帶來如此多的不便和不適。有興趣感受一下的人，不妨試著在鼻子裡塞兩團衛生紙，看看能忍耐多久。

我至少得要等7到10天，才能拿掉止血棉。

從生而為人那一刻起，就很理所當然的擁有的，用鼻子呼吸的能力，在這段時間裡被徹底剝奪了。

雖然在開刀前就已經有嚴重的鼻塞問題，然而那跟完全塞住，還是有非常大的差別存在。

【重生】

開刀前原本還很天真的安排好很多閱讀和創作的計劃，想要在住院及休養期間完成，然而實際上的身體狀況，根本沒辦法好好的思考和行動。

不致於元氣大傷，但就總是覺得沒力氣，也不太能專注思考，不曉得是因為氧氣不足，還是進食不足所導致的。

在醫院住了四天，便出院回家休養。

等待拆線、等待移除止血棉的日子很漫長。

我一個人在家，每天光是忙著清洗傷口、換藥、出門買點東西吃、吃完又要刷牙、清洗傷口、換藥……就幾乎耗去大部份的精力了。

時間好像過得特別快，又好像過得超慢，好不容易，終於熬到第八天回診。

「喔，你很乖喔，沒有自己偷偷把止血棉拿掉。」醫生讚許的看著我。

然後醫生從我兩邊鼻孔，分別將止血棉拉出來。

在那瞬間吸到的第一口空氣，恐怕我這輩子都永遠不會忘記它的滋味。

那股清涼、甘甜的空氣，經由鼻孔進入鼻腔，然後通過我的氣管，散入肺部。我幾乎可以感覺到我的肺，正在快樂的吸收氧氣，通過肺泡膜裡的微血管，將氧氣輸送到心臟，再傳送到全身。

每多呼吸一次，就感到全身多增加了一分力量。

啊……嘶……好爽啊！

活著真好。

※

拆線後，精力慢慢恢復，也開始回公司上班。

我的職務代理人終於不用再代理我的工作，她看到我的時候都快要哭出來了。

我看到這段時間堆積的工作也快哭出來了。

總之，整個開刀、住院、休養的過程，總共花去兩個多星期，之後，就大致回到原本的生活。

很慶幸我說服了自己去開刀，要不然的話，我怎能體會到那呼吸暢通的美妙滋味呢？

與此相比，即使是古人所謂的人生四大樂事，什麼久旱逢甘霖，他鄉遇故知，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也全都沒有半點份量了……唔，好吧，洞房花燭夜還有點份量。

※

分享這段經驗，獻給同樣有呼吸系統毛病，需要透過開刀治療的人。

如果診療結果確定開刀是必須的，那麼就趕快安排時間吧！不要學我一拖再拖，你應該不會想要破我的鼻瘜肉串紀錄……

而且，事實上手術或麻醉意外的機率是很低的，尤其是麻醉的部份，後來我才知道現在基本上都有儀器監控，不太會發生麻醉劑量錯誤這樣的事了。

雖然我囉哩囉嗦的寫了一大堆，但那只是因為我很囉嗦的關係，其實整個過程也沒有那麼可怕啦，只要稍微忍耐一段時間，就可以大幅改善生活品質了。

能夠正常的呼吸，乃是人生一大樂事。

就像我們身上其他許多天賜的恩典一樣，只有失去時，才會知道它們的可貴，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