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了一眼身旁睡得皺起眉頭的老爸,似乎因為車廂裡過強
的冷氣在微微發抖,連忙脫下自己的外套給他披上。他睡得極沉,
並沒發現。
老爸其實早已經將小雞雞當作自己的兒子看待了,因此在某
層意義上來講,我跟小雞雞就像是兄弟一樣。
我看著老爸斑白的頭髮,想著想著就出了神。
╳ ╳ ╳
在學校裡,自從我跟小雞雞混熟了之後,再也沒什麼人敢去
找他的麻煩,每天中午,我都拿了便當,去十一班的教室跟他一
邊哈啦一邊吃飯,也因此我差不多每天都會見到那個女孩。
「她叫小夏,」小雞雞說:「是我前一所國中的同班同學,沒
想到我轉學後,她也轉了過來。」
小雞雞跟小夏很少交談,但每天都會交換一封信,夾帶在小
夏每天送來的便當和小雞雞還給她的前一天的空便當盒上面,兩
人用的,似乎是同一種白色的信紙。
雖然小雞雞不曾跟我說起小夏的事,但他也從不避違在我面
前讀小夏的信和寫回信。通常是在晚上他下工回頂樓的小房間
後,趁我吃鐵路便當時,他專心的讀信,和回信。
他不說起,我自然也不問,唯一一次問起他關於信的事,是
最初看到他用剪刀很小心翼翼的在寫到一半的信紙上剪下一個小
洞來時。
「你幹什麼?」看見他專心剪紙,我不禁問道。
「沒什麼,」小雞雞笑答:「常常不小心寫了錯字,不然就是
不通順的句子,直接劃掉看起來很髒,所以我把它剪下來。」他
說著,將剪下的紙片丟進書桌上一個藍色夾子裡,那夾子裡似乎
已有不少紙片。
我不禁失笑:「你有病啊?信紙破一個洞看起來不是更奇怪?
不然的話,用立可白塗掉也行啊!」小雞雞搖搖頭:「立可白那麼
貴,太浪費了。」
聽他這麼說,我也不好再問了,小雞雞一向很節儉,這我是
知道的。可以確定的是,他寫文章的功力一定不好,因為我幾乎
每天都看到他剪紙。
至於他們往來的信裡寫些什麼內容,我自然不會去猜測過
問,在我當時的觀念裡,只有娘娘腔的傢伙才會去管這些三姑六
婆的閒事。
老媽知道小雞雞獨自辛苦生活的事,曾經提過要他搬到我們
家來住,小雞雞卻婉拒了,理由是,他想要靠自己。老爸欣賞他
的志氣,就吩咐老媽不要再提起。而我反正在家裡也是閒著,於
是仍然每天載他上下學。
跟班上那一票狐群狗黨也比較疏遠了,也許,我是漸漸明白
了什麼叫朋友吧。這樣的日子過的倒也平靜,直到有一天,小夏
紅著眼睛來找我。
那天小雞雞請病假沒有到學校來,說是病假,其實是工地那
邊在趕一個工程,他為了比平時多一倍的薪水請了假跑去加班
的。當然,這件事只有我知道。
中午我在自己教室吃便當,突然聽見阿諾他們起了一陣騷
動,抬頭一看,原來小夏捧著便當,就站在門口,難怪這群傢伙
大驚小怪。
小夏向坐在窗戶旁邊一個女生說了些話,那女生是副班長,
她猶豫了一下,轉頭向我喊道:「藍……藍坡同學,有人找你。」
不是我自誇,這可是第一次有女生到教室來找我,以前雖也
常有人來三班指名要找藍坡,不過都是來找我打架的,也難怪副
班長不敢置信了。
我走到門口,小夏顯然跟我一樣不知所措,我們雖然天天見
到面,卻從不說半句話的。
「呃……藍坡同學,」一會兒,她終於開口了:「請問……克
基他怎麼了?」
克基?我愣了一會兒才恍然大悟,那是小雞雞的名字,以前
從沒聽過有人這麼叫他,一時自然想不起來,我到這時才發現,
他的名字跟姓分開唸的話,其實也還蠻好聽的。
正想得有趣,小夏眼見我發著呆不回答,似乎急了:「他……
他是不是又轉學了?」
「轉學?」我奇道:「怎麼可能?他只不過是去工……不不,
是請了病假在家休息罷了。」差點說溜了嘴。
小夏聽完,整個人放下了心似的吐了一口氣,然後豆大的兩
顆眼淚突然流了下來。
看她就這麼哭了起來,我可慌了手腳,要我一拳把人打哭這
我倒是很拿手,但要我安慰一個不知道為什麼在哭的女生,那可
真要了我的命。
一時不知怎麼辦,只好手忙腳亂的想找條手帕或面紙什麼的
給她擦眼淚,然而身為硬漢,哪會帶那種東西在身上?
情急之間,看到身後那些狐群狗黨都漸漸圍攏了在看好戲,
我脫口大吼:「看什麼看?馬上給我生一包面紙出來!」他們嚇了
一跳,連忙都在身上掏摸,說來挺丟臉,那麼多人掏了半天,連
包鬼影都沒有。
就在這時,副班長悄悄遞過來一條手帕,我感激的看了她一
眼,正要拿給小夏,卻見她也不哭了,反而已經破涕為笑。
女人真是奇怪,我在心裡嘀咕著。
「那……他生什麼病?嚴不嚴重?」小夏看來又有點擔心的
問。
「呃……是……是感冒,」我隨口撒謊:「沒什麼大不了的,
大概明天就可以來上課了吧。」
小夏放心了,笑道:「謝謝你,藍坡同學,」她說著拿起便當
盒上的信紙:「這封信,可不可以麻煩你幫我交給他?」
開什麼玩笑,我堂堂一個男子漢,要是真的幫女生轉交情書,
那聲名可就毀於一旦了,更何況阿諾和阿龍他們都在後面看著
呢!
「我不做這種事,妳明天自己交給他吧。」我丟下這一句,
不理會她臉上訝異的表情,就轉過了身。
正準備走回去繼續吃便當時,她在身後又小聲說道:「藍坡同
學,你……你該不會真的……是在吃醋吧?」
吃醋?我唬一下彈回她面前:「妳說什麼?」
「沒……沒有,」她嚇了一跳,囁嚅著答道:「只是……學校
裡很多人都說……說你和克基兩個人……是一對……」
一對?那是什麼意思?我頭腦一時轉不過來,遲遲說不出話。
「如……如果……」小夏一咬牙,繼續說著:「如果是真的,
那也沒關係,其實……這也沒有什麼不對,希望你能准許我和克
基做普通朋友,我……我也會祝福你們的……」
哇拷!還祝福我們咧?
小夏說完那些話,大概用完了所有的勇氣,紅著臉跑掉了。
我呆在門口,幾乎感覺得到自己額角上的青筋在跳動。
一轉頭,看見阿諾在那邊竊笑,只覺一把無名火燒起來,立
刻衝過去抓住他的衣領:「媽的,你笑什麼?」
「沒有沒有,」看到我握緊了拳頭,阿諾死命搖著頭:「大仔,
我沒有在笑,真的沒有……哇哇,不要扁我……」我怒不可抑,
一記正拳揮出,總算知道不關他的事,這拳擦過阿諾的臉,打在
他身後的牆壁上,發出碰一聲大響。
「我操!」放開腳已經軟掉的阿諾,我真的很火大:「你們這
群傢伙,一定早就知道學校裡有這些流言,為什麼不告訴我?」
那邊全都不敢講話,好一會兒,阿龍才說了:「藍仔,不是我
們不告訴你,你想想嘛,誰有那個膽子在你面前問你是不是同性
戀?」
這話倒有幾分道理,若非小夏是女生,很難保證她不會成為
我洩怒的犧牲品。我稍稍平息了怒火,說道:「馬的,不准在背後
給我說一些五四三的,知不知道?」
眾人連忙點頭,阿龍又說:「藍仔,你總得想個辦法,不然只
封住我們的口是沒有用的。」我點點頭:「真他媽的,說也奇怪,
怎麼會有這種莫名奇妙的流言傳出來?」
阿龍說道:「我聽到的說法是,那個麥克雞塊連九班那樣的美
女都不甩,卻情願每天跟你混在一起,你們兩個人一定有問
題……」
原來如此,這樣一來,所有的謎底都解開了。難怪最近在學
校裡跟小雞雞走在路上時,總會覺得四周眾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我
們身上,原本還以為那是對校園英雄仰慕的表現,沒想到竟然
是……
下午放學,我騎了車立刻衝到工地去,小雞雞正用磚塊在砌
一面牆,聽我說完事情經過,居然哈哈大笑起來。
「你笑屁啊?」這小子果然又是一副漫不在乎的樣子:「再不
想想辦法的話,老子以後不敢跟你走在一起了。」
小雞雞手裡一面工作,一面仍是笑個不停:「有什麼辦法?嘴
巴長在別人身上,他們愛怎麼說是他們的自由啊。」我道:「讓小
夏當你的女朋友,這些流言不就不攻自破了嗎?」
他停下手裡的工作,臉上表情難得正經起來:「不行。」我還
待再問時,工頭卻走過來了,小雞雞在工作,不能多說,我只好
先回家。
直到晚上下工,我載他回家,他一下攤在床上:「呼!累死我
了。」
我把鐵路便當放在桌上,瞪著他道:「喂!你真的不打算讓小
夏當你的女朋友?她那樣每天送便當給你,應該是很喜歡你吧?」
小雞雞轉頭看看我,撐起身子笑道:「你今天是怎樣?男子漢大丈
夫問這種婆婆媽媽的問題,不好看喔!」
「去你的,」我在他腿上搥了一拳:「要不是事關我的清白,
我才懶得問咧!你倒底交不交這個女朋友?」
小雞雞搖搖頭:「不行。」
我瞪著他:「為什麼?難道……媽的,你真的有那種癖好?」
小雞雞正要伸手拿便當,看到我臉上認真的表情,差點沒從床上
摔下來:「混蛋,我看起來像會對男人有興趣嗎?我們在一起這麼
久,我對你毛手毛腳過沒有?」
那倒是沒有,如果有,只怕我們早已真的決鬥了。
我並不是囉嗦的人,小雞雞不肯,我也就不再提起。誰知他
吃了一會兒便當,突然抬頭說道:「如果那種謠言真的讓你受不
了,其實也不是沒有辦法,我叫她不要再送便當、寫信給我就好
了。」
經他這麼一說,這好像也是可行的辦法,可是一想起中午小
夏的樣子,實在無論如何狠不下心要小雞雞這麼做。
「算了,」我嘆了口氣:「都國三了,媽的,那些三姑六婆愛
怎麼說都隨便他們,反正也快畢業了。」
小雞雞笑著點點頭,我們吃完便當,他就扒在桌上開始寫信
給小夏。我推門離去時,他正從信紙上又剪下一小塊來。
那個時候的我並不知道,我們兩個終究還是無法一起畢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