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黑暗中,逐漸清晰的聲音越來越大聲……
依稀可以聽出來是隊長和學長們的聲音,不知在爭辯著什麼,激烈的談話聲在我腦海中撞擊來去…………
「……可惡!……」
「他一定是故意的!………」
「不然我們一定可以反敗為勝!…」
「……別說了,希望學弟沒事才好……」
聽到這兒,我張開眼睛,第一句就問道:「隊長,我們真的輸了嗎?」
病房裏,隊長、大象學長和阿義學長都還在,他們一聽到我出聲,全都衝到床邊來,大象學長碩大的身子往我床沿一坐,神情著急的道:「學弟!你沒事了吧?」
「我………」正想說我沒事,一眼卻瞥見自已右腳上裹了厚厚一層石膏,整隻腳粗了一倍有餘………
我嚇了一跳:「怎……怎麼了?我的腳怎麼會這樣?」
隊長走過來:「你剛才昏迷不醒,醫生好像有幫你開刀的樣子……」
「開刀?」
「我也不確定,不過我聽到護士說要幫你注射麻醉劑……」
確實,剛才痛得死去活來的右腳,現在一點感覺也沒有。
「那……嚴不嚴重?」我不禁慌張起來,腦海中閃過因受傷而終止運動員生涯的景象………
「還不知道,幫你開刀的醫生還沒有來………」
這個時候,護士小姐拿著兩根枴杖進來,放在我的床頭。
阿義學長一看大為緊張,忙問道:「喂!這個枴杖是幹什麼的啊?」
護士小姐面無表情的道:「當然是給他用的啊!」說著比了比我。
大象學長冷不防站起來,大聲道:「為什麼要用枴杖?有那麼嚴重嗎?」他將近兩百公分的高大體格和粗豪的嗓音顯然把護士小姐嚇了一跳。
她吞吞吐吐道:「我不知道……醫生說…說他暫時無法自由行動,大概要兩個星期才可以不用枴杖………」
兩個星期?
聽到這裏,我鬆了一口氣。護士小姐逃難似的跑出病房……
「什麼嘛!」大象學長坐回床上,放下心似的笑道:「原來只要休養兩個星期……」
「幸好……」隊長的神情終於鬆馳下來,看來他雖不說,也是很擔心的。
「快養好傷,我還要跟你一對一單挑,知不知道?」阿義學長說到這,語氣有些沮喪:「反正也沒機會再打正式比賽了………」
「我們真的輸了嗎?」比賽最後二十秒我昏迷不醒,實在不甘心。
「是真的,」隊長道:「你最後那一球灌籃實在漂亮,可惜………」
「他媽的!」大象學長突然大罵:「淡江的張國強這小子!那一球他明明來不及防守了,我看他是故意跳起來撞你的………」
看了一下隊長、大象學長和阿義學長三人,他們都是大四了,這大概是他們最後一場正式比賽,想來一定心有不甘吧……
學長們連身上的球衣都還沒換下來,可見是從比賽結束後,一直照顧我到現在,我這才注意到已經是晚上了,時鐘指著七點半……
「學長,這麼晚了,你們先回去休息吧!」
「嗯…」隊長看一下我的腳:「要不要通知你家人?」
「不用不用!」我忙搖頭,反正不怎麼嚴重。況且老爸要是知道了,不臭罵我一頓才怪!
「那我們先走了,養好傷記得回球場來報到……」隊長邊打開門邊道。
「遵命!」我笑著回答。
學長們剛走出門口,一個穿著白袍,看起來很年青的醫生和他們擦肩而過,走了進來。
「蘇君竹嗎?」他看著手中的病歷資料。
「是……」
「感覺怎麼樣?會痛嗎?」
「啊……一點點,但不要緊……您是幫我開刀的醫生嗎?」
「呵……」他笑了起來,不同於我印象中冷冰冰的醫生形象:「正是,不好意思,忙到現在才來看你。」
「沒有關係,」我忙道:「我學長們才剛走,而且護士小姐跟我解釋過傷勢了……」
他看著我床邊的拐杖緩緩說道:「你學長剛才說什麼回球場報到?……」
「啊,我是籃球隊的隊員,他們是叫我傷好了之後回球場報到……」
他不再言語,看著手中的病歷資料,表情漸漸嚴肅。
「請問………」一股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
「基本上,你只要休息兩個星期,應該可以不用枴杖走路……」
「嗯……」
「休息一兩個月後,輕鬆的慢跑,應該也沒有問題……」
「嗯……」
「但是,不能從事劇烈的運動,那會對你的膝骨造成二次傷害……」
「嗯……」
「所謂的劇烈運動,當然也包括打籃球……」
「那……」我想了一下問道:「大概要多久,才能從事劇烈運動?」
醫生直視著我的眼睛:「很難說,以後你最好一個月至少來檢查一次,快則兩三年就可完全恢復,但是………」他頓了頓:「總之,要好好保護你的右腳……」
「但是,有可能一輩子,都不會恢復,對不對?」我的目光停在右腳的石膏上。
他無奈的點點頭:「我們盡力了……」說著站起身打算離開。
「謝謝……」我沒有再看他一眼,只是盯著那一塊白色粉末凝固起來的石膏。
醫生開門離去後,四周靜得出奇,連一旁桌上手錶的秒針傳來的「滴、滴」聲,都清晰的可怕。我的視線始終沒有離開右腳,彷彿透過石膏,可以看到自已的腳,看到自已的膝蓋,看到一層薄薄的皮包著的骨頭,慢慢裂開,直到碎成一塊一塊、一片一片………
驚覺到鼻頭竟是一酸,我用力一吸氣抬起頭,開什麼玩笑!我蘇某人從懂事以來,還不知眼淚為何物呢!
然而又是一呆,病房門口,站著兩個女孩,一個束著馬尾巴,低垂的雙眼望著我腳上的石膏,正是青青;另一個,用手擦眼淚的短髮女孩,卻是香慈。
我勉強擠出個笑容:「妳們怎麼會一起來的?」
青青拉著香慈走過來,笑道:「我們是在醫院門口碰到的啦!」
「喔……」看到青青的笑容,我臉上的笑容似乎也自然了許多:「什麼時候進來的,我竟然沒有發現……」
「你和醫生講話的時候。」青青的表情黯淡下來。
「對不起!」香慈突然撲到我身上,將頭埋在我胸前大哭特哭起來。
我一陣愕然,忙問道:「怎麼了,幹嘛說對不起?」
「是國強撞到你的,他又不肯來探病……」
「沒關係……」
「可是,你不能再打籃球了不是嗎?」
「…………」
「對不起……」
「真的沒關係啦,」我將她稍微推開:「其實我正打算放棄籃球了,每天練球,害我都沒時間玩………」
「怎麼可能?」香慈抬起頭:「我記得你以前只要一天不打球就會受不了……」
「以前是以前嘛……」
「可是……」
這時我聽到門關上的聲音,才發現青青已經不在病房裏。
香慈還不放心的追問:「你真的不要緊嗎?」
「真的,」我推開她:「謝謝妳來探望,現在我想睡了。」
她看看我,然後默默站起來,走了出去。
病房裏再度剩下嚇死人的安靜。
我看著放在床邊的枴杖,一股氣沖上腦子和鼻頭,再也抑止不住。
「碰!」
用力一拳捶在醫院潔白的牆上,眼中掉下的一滴水滴正巧落在右腳的石膏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