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見到瓦蒂是回家給爺爺奔喪時。
從印尼家鄉遠來淘金的她,像美夢成真般被一堆黃澄澄的元寶包圍著,然而,那些卻是用冥紙折就,生人無福享用的財寶。
當時因爺爺過世而淚眼濛朧的我,彷彿看見了一位魔術師,她的巧手在空中揮舞,每隔一會兒就憑空捏出一錠金子,遞在即將前往天堂的爺爺手中。
處在陸續回家奔喪的親人間,瓦蒂顯然有些不知所措,只是不停的折元寶。約莫一個月前,她被聘來照顧行動不便的爺爺,沒想到才上工不久,爺爺就過世了。
喪事及法會持續進行著,和尚祭司們不斷燒香、唸經,指揮家屬進行一遍又一遍的儀式。身為長孫的我幾乎總是跪在最前方,讓膝蓋上傳來的刺痛分散親人過世的悲傷。
老實說到了後來,聽覺、觸覺、視覺都已經麻痺了,大部份時間只能茫然的望著爺爺的遺照,並且一次又一次的質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夢。
某一次的法會短暫休息時間裡,瓦蒂突然跑過來找我,手上拿著兩塊有凹槽的軟墊,用手指了指我的膝蓋。我立刻明白了,她見我總是長跪,於是縫製了護膝給我。
沒等我道謝,瓦蒂便不好意思的跑走了。
那天晚上大伙兒吃飯時,瓦蒂照舊窩在角落裡一邊折元寶一邊吃便當,我走近時,看見她在垂淚。
「怎麼了?」我問。
「阿公死掉了。」瓦蒂說。
聽姑姑說爺爺是在睡夢中安祥過世的,而第一個發現這件事的自然是負責貼身照料的瓦蒂,我很難想像,一個隻身離家到異鄉工作的20歲女孩,一開始就遇到這種事,會是什麼樣的心情。
法會持續著,幾天後,終於最後的出殯、火化、入塔儀式也結束了,那天中午從靈骨塔回來後,家裡開了幾桌宴席。吃完這一餐,大家就要準備回到各自的工作崗位上去了。
瓦蒂照例捧了碗想躲到角落裡吃,但這回被奶奶給拉回飯桌上。
和眾人同桌而食顯然令她不知所措,在不久前,我們把所有的元寶和冥紙都燒完了,如今就算她想藉著摺元寶來掩飾不安,也已無紙可摺。
叔叔遞了一個紅包給她:「這段日子謝謝妳照顧阿公,下午,仲介公司會派人來接妳去另一戶人家,那邊有一位阿嬤需要照顧。」
不曉得中文能力有限的瓦蒂是不是真的聽得懂。
沒多久,仲介公司來接她了,我也搭上順風車去火車站,準備回台北。
臨下車時,不經意瞥見瓦蒂正在把玩一個冥紙摺的元寶。
「那是……」
「阿公的,記念。」
瓦蒂說著,不好意思的收起元寶,靦腆笑了。
站在火車站門口,看著仲介公司的廂型車駛遠,我在心裡說了聲謝謝。
我想,爺爺生命的最後一個月,有這麼細心可愛的瓦蒂在照料,應該也過得很愉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