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鷗肉《全》

《前言》

　

某個慵懶到讓人全身無力的下午，我聽到了一堂由平路老師主講的，有關小說創作的課。

其他的內容也還罷了，老師要我們做的一個練習卻讓我印象深刻無比。為了加強大家構思完整劇情的能力，老師只講述一小段劇情，然後要求我們拼湊出一個合理而完整的故事。

以下是平路老師給的一小段劇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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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靠岸了，一個男人拄著枴杖走下船，他在港邊緩緩移動著，不多久進入了一家餐館，向服務生點了一客海鷗肉。

男人只吃了一口，抬頭問服務生：「這真的是海鷗肉嗎？」

服務生答：「是的。」

聽到這句話，男人從腰間掏出一把手槍，對著自已的太陽穴扣下板機。

「碰」的一聲，他就倒在血泊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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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就是所有的資料。

構思好劇情後，便要將它完整的寫成一部小說。

大家看到這裏，若是有興趣的話，也可以先不要看我所寫的故事，試著自已寫寫看。不管是要站在那男人或那服務生的角度…

以下，就是我寫出來的故事。

　　　　　　　　　　※

　　　　　　　《一》

　　好心的年青水手吉米扶著我，我終於又跨上了久違的陸地。

　　重重吸了幾口氣，腳下踩著的是堅實的土地，這感覺彷彿是上輩子的經歷，那麼不真實。

　　「瑞奇，你想去哪，我陪你。」

　　吉米的話把我拉回現實，我笑了笑，拍拍他的手背：「不用了，你去吧，不是一天到晚嚷嚷著一上岸就要去找女人？我一個人沒問題的。」

　　「可是………」他遲疑著：「那你怎麼辦？」

　　「你這小子別看不起我，」我推他一把：「我雖然眼睛瞎了，只要跟人問路還是可以到想去的地方的。」

　　「那好吧，晚上開船前記得回來。」吉米丟下這句便頭也不回的跑了，碼頭上傳來他堅硬的厚底皮鞋「喀、喀、喀…」踏在地上的聲音。

　　這小子，我笑了笑，年青小伙子總是這樣，腦子裏沒有一天不想女人。當時我不也是這樣，慾火沖昏了頭把安娜的肚子給搞大了，弄得她差點要去死………

　　也因為這樣，她那個死要面子的老頭才把她趕出了門不是嗎？

　　「唉………」

　　不由自主的又想到那天晚上的暴風雨，淒黑一片的海上，我們這艘只有三個人的小船被扯裂的不成樣子，正要安慰滿臉驚慌的安娜時，一塊不知道什麼東西飛過我臉上，一雙眼睛就這麼毀了……

　　「叔叔，你要去哪裏？」耳邊傳來一個童稚的聲音。

　　「咦？小妹妹，妳在跟我說話嗎？」沒什麼把握的，我開口問道。

　　「是啊，叔叔，你的眼睛看不見嗎？」

　　「呵呵，對啊………」

　　「那我牽你的手手……」話聲未斷，一隻好小的小手握住我。

　　「呵呵，小妹妹，謝謝妳。」

　　「叔叔，你要去哪裏？」

　　「呃……我只想四處散散步……」說真的，我能去哪呢？

　　「好，我們一起散步步。」

　　「呵呵，謝謝妳……」

　　於是小女孩拉著我緩緩走著，她微溼的手心上傳來陣陣溫熱，烘得我心頭也暖暖的。

　　「叔叔，你為什麼老是呵呵呵呵的笑，你很開心嗎？」

　　「我啊……」不禁莞爾，這個問題可難答的很：「我不開心，但不能不開心，所以要裝做很開心。」

　　「咦？」她不解：「裝做很開心，就會開心了嗎？」

　　「不，反而更痛苦呢。」

　　「妮妮聽不懂耶……」她的聲音顯得正在苦苦思索。

　　我忙道：「沒什麼，不必費神想的，妳叫妮妮嗎？」

　　「是啊，媽咪都這麼叫我的……」她隨即又道：「叔叔，為什麼更痛苦，妮妮不懂耶……」

　　也真是的，沒事跟小孩兒講這些幹嘛？我摸摸她的頭：「妮妮，叔叔講個故事給妳聽好不？」

　　「好啊好啊！」她高興的拍著手。

　　我們在路邊大石頭上坐了下來，妮妮拉住我的手，我便開始說起這個以前只跟吉米講過的故事………

　　　　　　　《二》

　　有一個在孤兒院長大的男孩子，名叫瑞奇。他離開了孤兒院之後，由於不知道該找些什麼工作，於是就上了船做苦工賣勞力過日子，成了年青的水手。

　　一出海就得一年半載才會回航，船上日子雖苦，但自小孤苦無依的他倒也不以為意，反倒慶幸可以穿越廣闊的大海環遊各個國家，看各種不同的風俗人情，他比在孤兒院的時候快樂多了。

　　某一年，瑞奇來到了歐洲南方的一個小港口。在小巷子裏撞見了調戲女孩子的小混混，他立刻衝上前和小混混打了起來。

　　經年累月做苦工讓他鍛練出一身好體格，本來不怕打架，但三個小混混中有一個帶著鎗，他的腳被射傷了。

　　瑞奇救的女孩子叫安娜，把他帶了回家養傷，因為跛著腳實在也沒法子上船。幸好安娜的父親答應他住在她家一直到傷養好為止，瑞奇就這麼住下來了。

　　也和安娜有了感情，她是他一生中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愛上的女孩。

　　本來以為會有個美好結局的，但因為他和她都太年青，當安娜紅著臉告訴父親她有了他的小孩時，卻雙雙被震怒的父親趕了出來。

　　「叔叔，為什麼有了小孩就要被趕出來？」我正說的出神，妮妮突然出聲問。

　　「這………」這種事可不知怎麼跟她解釋了：「妳長大就會懂的。」

　　幸好妮妮算乖巧，沒有再問，我於是繼續說故事。

　　被趕出來後，由於瑞奇的傷也好的差不多了，他就用多年在船上工作的積蓄，和最好的朋友一起買了一條小船，打算回到出生的家鄉去，靠著打魚和安娜安穩的過日子。

　　好朋友名叫漢克，是他開始當水手時就認識的同鄉。

　　瑞奇也記取教訓，買了一把鎗隨身攜帶。

　　挑了一個晴朗的早晨出航，他們三個人的心中對未來是充滿著希望的。

　　很不幸的，在大西洋，一個很黑很黑的夜，遇上了十年難得一見的暴風。即使瑞奇和漢克都是經驗老到的水手，也從不曾看過這麼大的暴風。

　　桅桿被吹斷了，船上的一切一切全都被揉躪的殘破不堪。不過，奇蹟似的，船竟沒有沈。

　　但是，瑞奇的眼睛，就在這場暴風中受了傷，再也看不見了。

　　當他從昏暈中醒轉，從漢克口中知道，親愛的妻子安娜已不幸死亡時，他幾乎不想再活下去。

　　但在漢克的鼓勵之下，瑞奇終於放棄自殺的念頭，兩個好友就在破船上漂流著等待路過的船來救他們。

　　然而船上的食物都已被海水浸爛，捕魚的用具也壞了，兩人面臨著沒有食物的困境。

　　一天下午，瑞奇正餓得快要失去知覺時，漢克端來一盤香噴噴的肉，原來是用船上木板生火烤的海鷗肉。

　　這下問題解決了，連續吃了幾餐海鷗肉，瑞奇也恢復了精神，可是奇怪的是，在幾天之後，漢克突然不再出聲喚他了，他著急的想找尋好朋友的行蹤，但一個瞎子獨自在船上，卻哪裏找人去？

　　沒有了漢克意謂著不再有食物，瑞奇終於失去了意識。

　　再次醒來是在一艘陌生的船上，路過的捕魚船好心的將他救起。並答應帶著他在世界旅行，直到經過他的家鄉。

　　瑞奇就這麼在船上住了下來，也和船上一個叫吉米的年青水手交上了朋友。

　　　　　　　《三》

　　「然後呢？」由於我沈默下來，妮妮問道。

　　「嗯……這個故事就是這樣，沒有然後了啊……」

　　「可是…」

　　妮妮話還沒出口，遠方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

　　「妮妮，妳在哪？快回家來……」

　　「啊，我媽咪在叫我了，叔叔，再見。」

　　「呃……再見。」

　　小女孩走遠了，我不禁感到一絲惆悵，同時肚裏飢餓起來，於是決定先找個地方吃飯。

　　在路人的協助下進到一家號稱當地最有名的餐館，服務生的聲音聽來頗為親切：「先生，要不要我為您介紹一下本館的拿手菜？」

　　他居然注意到我目盲不能看菜單，看來我是選對餐館了。

　　「好吧，你們這兒有什麼拿手菜？」

　　「您看來是個水手罷？那想必各式海中美味都是嚐遍了的？」

　　「好說。」

　　「但我保證有一樣，您肯定沒嚐過，這是本店揚名附近港口的拿手好菜！」

　　「說來聽聽。」聽他這麼口沫橫飛，我倒也真好奇了。

　　「那就是……炭烤海鷗肉！怎麼樣，沒嚐過吧？」

　　「嘿……」我笑出聲：「很不巧，偏偏我就正好吃過。」

　　「真的？」服務生的口氣中透露著驚奇。

　　「嗯…」得意的情緒一下子就消失，因為我想到幾個月前曾經烤海鷗肉給我吃的漢克。

　　「那，本店其他的拿手菜有………」

　　「不用了，就來份海鷗肉吧，我想回味一下。」

　　「好的。」

　　確實該回味一下，幾個月前吃到的第一份海鷗肉，可以說是我一生中吃過最好吃的食物，因為它救了我一命。

　　一會兒，隨著一陣香氣，服務生把菜放在我面前。

　　他一邊把叉子放在我手中，一邊道：「這海鷗不容易抓呢，您是在哪裏吃過的？」

　　我剛叉起一塊海鷗肉，聽他這麼說，不禁一怔。

　　對喔，從來都沒想過這個問題，不知道漢克是怎麼抓到海鷗的？

　　不及細想，海鷗肉已吃入口中。

　　在味蕾察覺到這塊食物的味道那瞬間，我的腦海抖過一絲寒意，整塊頭皮麻了起來………

　　不一樣！

　　這味道，絕對不一樣！

　　這不是我曾吃過的海鷗肉！

　　會不會送錯了？我忙問服務生：「這真的是海鷗肉嗎？」

　　服務生的語氣極肯定：「是的。」

　　無數的念頭在腦中盤旋來去。這個服務生不太可能會騙人，那麼，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漢克烤給我吃的，不是海鷗肉！

　　那……那是什麼肉？

　　漢克連魚都抓不到，怎麼可能抓到海鷗？

　　那麼船上還有什麼肉可以烤來吃？

　　漢克自已又為什麼不吃，寧可餓死？

　　一個可怕的想法讓我停止了嘴裏的咀嚼，這可能嗎？

　

　　是安娜的肉！

　

　　想到這裏，我終於明白了。

　　胃裏一陣翻騰，我直想嘔吐，可是就算吐了又怎樣？幾個月前吃下的肉，早就消化、變成我身體的一部份了……

　　記憶中安娜姣好的容顏，此刻換了血淋淋的一張臉。

　　掙扎著，突然摸索到腰間那把隨身攜帶的左輪手槍。我感到自已的唇間泛起一抹怪異的微笑……

　　還不錯，至少可以快點脫離這一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