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娟毫不猶豫便走了進去,我忙拉住她:「喂!妳到這裡來做什麼?」
她瞪我一眼:「散步啊!」
哇咧,原來這女人的興趣居然是逛公墓。
雖然是白天,但墓園總難免給人一種違和感,畢竟那些長眠在地下的人們,跟我們這些活蹦亂跳的人,是身處在不同的世界。
墓園裡的活人不多,只有三三兩兩帶著花束的訪客,他們大概都是來追思已逝的先人吧!
阿娟忽然停在墓園角落的一個十字架前,一動也不動。
正要開口詢問,一瞥眼間看到十字架上刻的字,我什麼都明白了。
十字架上面,刻有海諾兩字。
阿娟在海諾的墓前佇立良久,才緩緩開口:「在你回去之前,我很想讓你見見海諾。」聽她語氣平靜的說著,彷彿海諾還好好的活在世上,她只是帶我來見一個老朋友罷了。
我看著十字架旁的石埤,上面有一張年青、稚氣,看來充滿朝氣的男生照片,是海諾吧。
「這是海諾開畫展之前的照片,」阿娟道:「後來他吸毒、墮落之後,看起來就沒這麼健康了。」
阿娟並不悲傷,至少在我看來是如此。
「我很想讓你看看他,」阿娟盯著十字架,彷彿想著什麼出了神:「你一定要好好看看他,我先回去了。」她說著轉身就真的要走。
「阿娟……」
我的聲音似乎讓阿娟想起了什麼,她在口袋中掏摸一陣,拿出了一張信紙遞給我,道:「拿去看吧。」
「這是……?」
「海諾寫給我的信,他死後,在他租的小房間裡面整理遺物時找到的,是一封沒有寄出的信。」
我不知道阿娟為什麼要把這麼重要的一封信給我看,她離開後,我盯著海諾的遺照看了好一會兒,才展信閱讀。海諾的字很端正,只是偶爾有些筆劃,卻出奇的扭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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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娟:
這幾天我常常一邊在工地做工,一邊想到妳以前鼓勵我的話。
妳常說,不管別人怎麼講,妳就是喜歡我的畫,也就是這份支持,讓我一直堅持著自己想走的路。
很慚愧的,我已經很久,都沒有提筆作畫了。我本來以為,離開破咖啡店,離開爸爸,也離開妳,可以讓我更專心、更心無雜念的畫畫;我本來以為,畫出了自己心目中理想的成名作品後,我就可以光榮的回去看妳……
我以為,自己真的是個獨一無二的天才,不須要向任何人學習。
如果可以,我想要回去妳的身邊;我想要重新開始學畫;我想要告訴妳,不須要為了怕傷我自尊,而總是不忍心指出我的缺點;我想要……
可是這一切都來不及了,因為我染上了毒癮,我的手已經開始顫抖,再也沒有辦法握起畫筆了。
曾經給妳跟爸爸帶來那麼多麻煩,現在,我沒有臉再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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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起信紙,我對著海諾的照片,發了好一會兒呆。在那張帶著自信的笑臉上,我彷彿看見了自己。
快到傍晚時,我才回到咖啡店,店裡,只有阿娟獨自坐著,手中握著一瓶啤酒,發著呆。
「妳擔心我是第二個海諾嗎?」
阿娟回過頭,臉頰泛紅,看來喝了不少。
「海諾的墮落,妳認為是妳對他太過溫柔、百般呵護才造成的,所以對我,妳才反其道而行。妳會那麼仔細的看完我的小說,然後一一指出缺點,也是為了讓我明白自己的作品哪裡有問題,對嗎?」
阿娟灌了一口啤酒,眼神並不跟我接觸:「少臭美,我才沒有為你費那麼多心力。」
阿竹說的沒錯,阿娟真是個彆扭的傢伙。
我把海諾的信遞還給她,她的手和我不小心碰了一下,立即縮回。
「謝謝。」
「哼!」
就在這時,德叔和阿竹從樓上下來了。
「德叔,電話借我一下。」我向德叔招招手。
「沒問題,你要打去哪裡?」
「打回家,」我拿起話筒:「跟我爸媽說,我還要待在台北一陣子,暫時不回去了。」
* * *
桌上又擺滿了豐盛的酒菜,這回是為了慶祝我留下來。
阿竹一直不說話,酒足飯飽之後,放下筷子,才幽幽的嘆了口氣:「你真的不回去了嗎?」
「難道你希望我離開?」我有些訝異於他的反應。
「當然了,」阿竹瞪了我一眼:「你留下來的話,我還要領半人份的薪水領到什麼時候?」
德叔過來拍拍我肩膀,哈哈大笑道:「你別聽阿竹亂說,他其實很高興你能留下來的。不過小傑,接下來你打算怎麼做?繼續找出版社嗎?」
「不,」我搖搖頭:「我打算重頭開始檢討自己的寫作方式,或許找個老師來教我寫作技巧吧。」
「這樣啊……」阿竹臉上掛著掩藏不住的微笑:「看樣子我這半人份的薪水是領定了。」
「你嫌錢少嗎?」一旁的阿娟瞪了阿竹一眼:「那還不簡單?你當小傑的老師,教他寫小說,然後叫他付你教學費,這不就得了?」
阿竹一臉愕然,立刻搖了搖頭:「這行不通吧,叫我教小傑?妳想害他一輩子都成不了氣候啊?」
「怎麼會?」阿娟一臉的似笑非笑:「你不是……」
「這件事還是算了!」阿竹打斷她。
阿娟點點頭,不再言語,我正要再發問,卻聽得叮噹一聲,店門被拉開。
「歡迎光臨!」德叔一見進來的是客人,立刻吩咐:「阿竹、小傑,別聊天了,要開始忙了。」
一看時鐘,原來吃飯時間到了。
恢復了服務生身份的我又開始和阿竹忙著招待客人,工作雖忙碌,但我心中卻覺得充實無比,因為,我又找到了新的努力目標。